那这是不是说明石匠是不好当的,而木匠是很受欢迎的呢?那又不是。农村里的人,尤其是男人,对木匠是恨之入骨,却还必须笑脸相迎。
恨之入骨的原因很简单,木匠,尤其是那些远方来的走乡串户的木匠,因为常年在外,出门做个手艺又不方便带着老婆,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勾引别的女人。他们见多识广,练就了好口才,要想勾引人家大姑娘小媳妇,几句话就会让她心神旌荡。
远方来的木匠,给谁家干活,就住在谁家。作为家里的男主人,虽然方方面面设防,但也不可能一直跟在自己媳妇后面,所以稍微不注意,一小时半小时时间里,就被戴了绿帽子。
有一个木匠是四川安岳人,来到我们隔壁生产队,给他家做一架风车。农村人的茅房都在外面,男主人去上厕所了,木匠还以为他出门了,他跟女主人早就眉来眼去,两个人趁机干那苟且之事。几分钟后男主人回来了,目睹了不堪入目的一幕,一瞬之间失去了理智,拿起木匠的片刀(斧头)就往木匠的头上砍去。第一刀被木匠躲开了,男主人砍了他媳妇个满脸开花,木匠吓得心胆巨裂,直接无法动作了,被砍了个脑后生风。
据说,这家男主人被枪毙的时候,是笑着走上刑场的。他可能认为自己一条命换两条命,已经很值了。他倒是觉得自己值了,我们小孩子担惊受怕了大半年,白天不敢一个人出门,晚上不敢一个人在家。
所以村里的男人都很恨木匠。但有时候又不得不找远方来的木匠。原因很简单,他们技术好。一般一个村里都有两三个木匠,但是基本是半盆水,做个简单的盆桶犁凳还可以,复杂一点的东西要么就做不出来,就算做出来也很难看。
比如八仙桌,看起来方方正正的,好像没有多少技术含量,但是半桶水木匠做出来,大半年就开裂了,或者变形了。只有那些手艺高超的木匠做出来,才可以用上十年八年,甚至三五十年。而且高超的木匠还可以雕刻花纹,看起来古色古香,很有档次。
当然,给家具上漆是另一个工种,即漆匠。漆是用一种名叫漆树的树木熬出来的,味道很大,然而非常贴木,甚至能渗入进去,不容易变花。
其实看一个木匠是不是手艺好,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,一般的木匠是要要求主人买五金的,而手艺高超的木匠,根本就不用金属辅助材料,所有的连接、孔洞、粘合,全部用木头。当然手艺最差的木匠,还需要用铁钉来牢固,这种人叫做钉子木匠,出门给人干活都是不收钱的,要么是帮帮忙,要么是偿还工天。
那些专业的木匠,随身带的工具都是好几十斤上百斤,而且还有一部分工具要求主人必须自备。比如锯,木匠只带锯片,主人要备锯弓。木匠只管小的斧头,大板斧需要主人自备。请木匠的同时,家里要派一个劳动力到木匠干活的上一家去背工具。
我们小时候,非常喜欢看木匠干活。这一方面是木匠都很能说,他们一边干活一边给我们讲故事,我们能听得忘乎所以。另一方面看他们干活,简直是一种享受。
比如做一架风车,涉及到的木板、木条有上百块,直的、曲的、方形的、异形的,甚至还有六角形的木条。木匠也没有图纸,也不用看样品,一块一块地加工出来,花上半天时间装好,立即就可以用了,没有一块多余的木板,也没有一块用不了的木板。
还比如整木盆子,木匠把大树锯成一节一节的,用铁铲挖里面,用凿子细修,只需要一天,平平整整的盆子就出来了,还带着两个耳朵。有时候用的木板特别多,这些木板都要刨光,大半天下来,刨花已经到达他的腹部了,他也不管,继续干活,给人的感觉就像在腾云驾雾。
所以家里的大件物品,结构复杂的物品,尤其是修建房屋的时候的木头构架,必须要请专业的江湖木匠。明明知道请来木匠等于引狼入室,但是也无可奈何。甚至有的人家因为要请木匠到家,事先把老婆赶回娘家去。
木匠到家里来了,看到女主人不在,如果他心里不乐,就会表现在脸上。这时候男主人只好去把女主人叫回来。因为木匠是不敢得罪的。据说那些游走江湖的木匠,都是会下咒的。听大人们说,有一本书叫《鲁班书》,是专门教木匠下咒的,目的是让木匠在干活的时候受到好酒好肉款待,不至于被冷遇。
所以从小我就对《鲁班书》充满了好奇,当然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去看过,也没有去搜索过到底有没有这本书。但是在小时候木匠在我心中是神仙一般的存在,因为只要他在家具上下了手脚,就会让主人家诸事不顺利,甚至有血光之灾。所以孩子对木匠都是又崇敬又害怕。
我亲自遇到过这么一个人家,就是因为得罪了木匠,家里进了鬼。具体的表现是,房顶上时不时有咔嚓咔嚓的声响。他们日日夜夜担惊受怕,但是换房子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,就只好这样住下去。
一直过了十多年,他家女儿长大了,成了我的第一任女友。我到她家去的时间比较多,有一次晚上,就真的听见了楼上那咔嚓咔嚓的声音,就像谁在用竹片敲打柱子。
我心里也很紧张。但是看他们一家人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,该吃饭吃饭,该睡觉就睡觉,也不怕半夜鬼下来把谁抓走了。我睡不着,因为我并没有打听过,准女婿是不是在诅咒名单之内。
到第二天,我实在忍不住,爬到他们家楼上去看。楼是用竹子铺的,我和女友把楼梯拿到楼上去,我爬到房顶下面去看。女友对声音很熟悉了,她知道是哪个方向传来的,指给我看。
那地方也没有什么啊。但是有一个怪现象,就是在一根柱子上挖槽子的时候,多挖了一尺多,看起来很不协调。这不应该是一个手艺高超的木匠干的。我把楼梯放在那根柱子上,爬上去仔细看,这下子揭穿的木匠的西洋镜。
原来木匠除了多挖了一尺多的槽子,还把柱子的里面掏空了,用麻丝掉了两块竹片。有风的时候,风从槽子灌进来,敲打在柱子的内壁,当然就会发出声音来。然而位置很隐蔽,一般人看不到。更主要的是农村人都相信木匠的确会点本事,没人去探究到底是什么发出了声音。
其实木匠所谓的下咒,就是在一些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作点手脚,让主人听到古怪的声音而找不见,心里担惊受怕而已。
木工技术一直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。虽然江湖木匠让人诟病,但是也因为他们,才把这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了下来,直到二十年前还是农村家具、房屋的主要技术。